
賜予
賜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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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原是萬人景仰的神。
因信仰而生,世世庇佑著生活在此處的人們。
祭祀的神廟每日絡繹不絕,信徒在廟前虔誠的祈禱,平安、健康、快樂,所求不過是些世俗之事。
A垂著眸子,面無表情的一彈指。
啪嚓,願望實現。
人們始終看不清他真正的情緒,神明翡翠般的眼底是一貫漠然的冰冷,從未有人看過他發自內心的大笑,亦或歇斯底里的哭泣,他像一座完美的雕塑,渾身一襲無暇的白掩去了情緒與喜惡,純淨得沒有一絲糟粕或雜淬,俊美的臉龐雖是少年的樣貌,卻只見深諳世事的沉穩和睥睨眾生的清冷。
禮貌而疏離,高貴穆肅得令人難以觸及。
少女日日前來,用最虔誠的姿態合十雙手,在神廟前喃喃念著禱詞,日復一日,縱使豔陽高照,前額的汗水將瀏海弄得濕濡一片;亦或雪虐風饕,邁出步伐的雙腿深陷在鬆軟難行的雪地;又或是狂風驟雨,飛沙走石使她看不清前路,她仍堅持每日來神廟祈禱,從未有日缺席。
「我希望他幸福。」
「我希望他快樂。」
「我希望他能在疲倦的時候好好休息。」
「我希望他……」
「他是誰?」
小小的身影機乎每天都出現在視線中,有天,A忍不住問道。
女孩顯得有些侷促,她頓了頓,支吾了一會兒才小聲開口。
「是您。」
少年晦暗不明的眼底乍現一閃而逝的詫異。
興許就是從那刻開始,A逐漸對她特別上心。
兩人相較於第一次接觸已經熟絡許多,從談笑風生到敞開心扉,他們曾在數個深夜隔著神廟的大門徹夜長談,聊璀璨的群星如何閃耀,聊顏料潑灑的藝術與美,聊心中廣闊壯麗的未來,也聊深藏於心底柔軟易碎的脆弱,千辭萬語如為一群斑斕的蝶,撲棱著翼搧動理想的詩歌,綺麗的思緒迫不及待的奔向彼此,盤旋圍繞成波瀾壯闊的分享與傾吐。
他們聊得盡興,於是A賦予B能自由進出自己空間的權利。
晚上的神廟關起大門,暗夜是獨屬於A的時間,他卻不想就此入眠,不一會兒,一個身影躡手躡腳的從側門進入神廟,自燭光搖曳不定的影中緩步走到亮處。
「今天也辛苦您了。」
B低聲說道,走到對方身邊坐下。
「嗯。」
少年應了聲,不在人前彰顯的脆弱無須在對方面前隱藏,他長舒了一口氣,如提線木偶被剪去了控制的絲線,緊繃的全身放鬆下來,眼底蒙上一層淺淺的倦怠,索性閉上雙眼,感受對方在自己身側帶來的踏實與安逸,如一縷初春的風,只是置身其中就倍感治癒。
「我陪著您。」
「……謝謝。」
為神舉辦祭祀大典通常在年末舉行,同時也是人們對今年回憶與反省的機會,好邁步走向下一個階段的未來。
「感謝神的賜予!」
人們齊聲高唱,頌揚對神明的讚譽與感謝。
他們載歌載舞,分享今年遇到的種種事蹟,時間在愉快的談天與漫天笑語中漸漸流逝,不知覺到了傍晚,眾人一齊愜意的欣賞餘暉與晚霞。
每個人看上去都很幸福。
祭典逐漸走到尾聲,人潮慢慢散去,唯餘一人留在原地,注視著A的眼神從未離開。
少年笑了,上前挽起她的手。
兩人一前一後離開祭典會場,A拉著她拐進一片茂密的榆樹林,沿著一條崎嶇的小道蜿蜒前行。
他抬手撥開前方蔓生的枝葉,一處絕美的祕境赫然出現在眼前,前方是如湖一般的大荷塘,天上遍佈繁星,蘆葦花在堤岸邊搖曳生姿,晚風將水面吹得一片波光粼粼。
「這裡只有我知道。」
他眨眨眼。
「噓,別告訴他們。」
荷塘映著月光,灑在少年的白皙的脖頸上,勾勒出好看的線條,夜晚的涼風無增寒意,反倒覺得更熱了些。
兩人的距離悄悄拉近,在彼此的眼眸中看到熾熱的情慾,A親了親她的臉,依戀的嗅聞她頸間的氣味,纖長的手指輕柔的替她剝下衣物,指尖輕挑,撩過細嫩的肌膚,引得一陣酥麻的顫慄。他擁住她的後背,手掌輕輕覆上那對精巧的蝴蝶骨,赤裸的軀體再無衣物阻隔,將體溫毫無保留的傳遞到身上。
她轉身望向少年碧綠的雙眼,淺淺一笑。
性器接合,淫靡的聲響流淌著愛意,少年帶領著她,動作輕柔得像是深怕弄疼對方,不時調整角度,想找出與她最適配的的步調。
深入淺出。
白皙的肌膚透著情慾的紅,下身的動作不斷,壓抑的呻吟自嘴角溢出,快感如不斷沁出的蜜,嗜甜成癮般在對方裡不斷索取,少年摟著她的腰肢,往裡頭屢屢進攻,佔有的啃咬她的耳垂,她將自己倚在少年身上,握住那雙骨節分明的手,一顫一顫的身體與動情的呻吟歌頌著愉悅。
彼此的體液混合在一起,隨著抽出的動作帶出一片黏膩,快感層層堆疊,眼看就要到達頂峰。
高潮如煙火蹦發般來臨,在本就斑斕的夜裡炸出紛飛的彩,她劇烈喘息,腦袋像是一罈陳年的酒釀被倏地打翻,酒液流淌,只覺得醺然欲醉。
高潮過後帶來片刻失神,她緩了一會,迷濛的雙眼裡有氤氳的水氣,爽得落下的生理淚水零星的綴在睫毛。少年又吻了上來,雙唇繾綣,唾液連絲。
星海斑斕,他們在夜空底下接吻。
好景不長,慶典舉辦後不久,村莊逢來過去從沒遇過的嚴重風災,穀物歉收,物價高漲,餓死的屍體遍橫街道,引來的蚊吶與蠅蟲帶來瘟疫,臥病不起的病人仍沙啞著聲音向神祈禱。
但這次,A發現自己竟無能為力。
神固然強大,仍改變不了命運的執意作為。
人們疲憊而無助,他們發現虔誠挽不回逝去的生命,祈禱停不下災難與苦厄。
「求求您了!您為什麼不救他!!!」
一名母親抱著孩童的屍體,許久未進食使她面頰凹陷,骨瘦如柴的手死死拽住A的衣物。
神明垂眼看了看,沉默了一會兒,輕輕將手覆在那名母親的手上,溫柔的掰下她緊抓不放的手指。
「他已經死了……我很抱歉。」
「不!」
婦女發出一聲尖叫,蜷起身子不斷啜泣。
「您不是神嗎?」
人群中的聲音叫喊著質問,人們的眼中透著與詭異的寒光,數道憎惡的目光齊刷刷的看過來,飢餓和病痛交織而成的憤怒幾乎要將路辰吞噬,不知是誰率先大喊一聲,舉著匕首衝上前,尖銳的刀鋒精準地扎在路辰的腰際,紅色的鮮血涸涸流出,少年還來不及驚愕,更多的人成群湧上,有的拿著棍棒,有的揣著利器,還有人甚至赤手空拳,將他如獵物般團團包圍。
神明失職,苦難才不歇。
疼痛如雨點般砸在身上,少年掙扎著護住腦袋,衣服的布料染上了大片猩紅,他想起身抵抗,才發現自己根本碰不了其他人半分,更別說是反擊了。
神的職責是守護,不是攻擊。
他不被允許做出傷害人們的行為。
身體的負荷超出極限,他倒落在地上,躺在血泊中一動也不動,刺鼻的血腥味喚回人們的理智,見少年再無反應,全都惶恐的跑開了。
她從人群中急奔而出,顫抖著伸出手指試探鼻息,方才A怕她遭受波及,用法術將她囚禁在神廟裡,她在不足幾方的地面焦急的來回踏步,死命捶著看不見的空間屏障,但仍一次又一次被反彈回來。
直到A的力氣逐漸用盡,屏障在虛弱中自然解除,她飛快的衝出神廟,發瘋似的喊著路辰的名字,跑遍附近的每條道路和小徑,接著便看見那具倒臥在血泊中的身體。
那是她的神明。
B感到近乎窒息,絕望支配了她的全身,她必須全力支撐著才不至於腿軟或崩潰。
「若有下世,我只想庇佑你一個人。」
A的呼吸微弱得像會隨時停止,努力發出的每個氣音都費盡力氣,似乎有塊無形的錶正在數著生命的倒計時。
「不……」
B連聲音都是抖的,死死壓住傷口企圖止血,她用盡全力,半拖半抗的帶走了奄奄一息的少年。
此處再無他的消息,很久之後,人們謠傳著這裡曾經住著一個被信徒殺死的神。
信仰已不復存在。
少年奇蹟般活著。
B將少年藏到祕境,蘆葦花和荷塘仍與從前如出一轍。也許是路辰曾經設下的結界還沒消失,也可能只是單純運氣不錯,他們從未被人發現。
不同於以往的親暱情事,B在這兒認真的替他療傷。
一個月、兩個月、三個月……
他們從未細數日子,只知道與彼此待了很長一段時間。
夏聽蟬鳴,冬沐輕雪。
他在B的悉心照顧下逐漸康復,除了重傷的腰部偶爾還會隱隱作痛外,身體的其機能恢復如初,在A能行走自如的那一天,他們決定動身前往遙遠的某處,永遠的離開這裡。
他再不是背負萬千寄託的神,這裡沒有前來參拜的信徒,亦沒有高高在上的禮教與隔閡,少年能與愛人在明媚的陽光下肆意相擁,享受大方熾熱的愛戀。
不是神明垂憐、亦不是命運施捨。
是彼此賜予的幸福。